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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九十七章築閘之議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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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九十七章 築閘之議(下)

看著各人已經到齊,嘉慶便也先取出之前的奏折,對各人道:“今日議事之前,先將阮元先前的奏折定下來吧,這微山湖附近水閘,一律增築二尺之事,先前已無異議,就發下去施行吧。還有,今年這李亨特和同興,究竟是怎麽回事?東省蓄水諸湖,竟遲遲不能開閘,若不是阮元督漕得當,黎世序治河安穩,這漕糧北運,要等到什麽時候?!如此昏聵之輩,朕絕不能再留他們擔任如此要職!今日也傳旨下去,李亨特的東河總督,同興的山東巡撫,一律褫奪!另外,朕也收到禦史上疏,言及他二人多有需索饋遺之事,這些事,也要嚴查下去,即刻查抄他二人家產,不得有誤!”

“臣等遵旨!”各人清楚這是兩月前便即商議之事,這日不過走個過場,便也沒有異議。

“好了,該說阮元今日的奏折了,正好,百齡的折子說得也是這件事,你等方才在軍機處,都看過了吧?潘世恩、桂芳,你二人雖不是軍機大臣,但此二折也已經傳閱過了吧?你二人一執戶部,一執工部,就你們先說吧,阮元這增修邳宿二閘的提議,戶部是否還能撥出經費,工部那邊,可也計算妥當了?”嘉慶終於開始問起阮元修閘之事。

“皇上,臣在工部,已將築閘之事計算得當,此次阮元所言,共需修築兩處水閘,並非大工。若果然得以實行,只需朝廷撥出公帑,阮元在淮安,自行招募河工築閘便即足夠,不需京中再行督辦。”潘世恩回答道。

“皇上,臣看先前舊例,邳宿一帶,本有築閘成例,當地水道,原本也有六處閘口,據臣等核計,所需工程用銀,在五萬兩之數,戶部尚有餘銀。其他施行與否之事,還請皇上聖斷。”桂芳也向嘉慶答道,二人之意,當是此閘可築。

“皇上,老臣以為,此事不可只聽阮元一面之言。”不想這時,勒保卻主動改變了殿上氣氛,對嘉慶道:“皇上,老臣與董太保、托大人、盧侍郎,先前議定之時,並沒有只看阮元奏疏,百齡這篇上奏,臣等也已經看過。老臣以為,百齡之言,其實更有道理,阮元奏疏,雖言地面系浮沙,下掘即堅土,而百齡奏疏中卻已經言明,阮元試圖築閘之處,土質松軟,根基不穩,其實根本不適合築閘!阮元之語,並無任何佐證,萬一下有堅土,不過空言,卻又如何?若是我等只聽阮元一面之詞,那若是撥了公帑下去,最後卻不能築閘,那這幾萬兩銀子,不就白花了嗎?而且,此事發生突然,一旦猝然興工,當地販賣工料之人,必定趁機哄擡石料價格,到那個時候,或許五萬兩銀子,根本辦不下來這件事啊?”

“皇上,臣也以為,勒中堂所言甚是!”托津也當即駁斥阮元之議道:“阮元此折,對於可否如期興工,所耗公帑多少,土質情況為何與百齡所言不一,這三件事,居然全無提及!皇上,阮元從來多事,此番督漕不過一年,先是要求更革丈量之法,又上言增堤二尺,如今這增高閘口之議尚未實行,他又再度上疏,對這二閘能否修建,唯言其利而不言其詳,由此可見,阮元本無必然可以修閘之把握,此番上疏,純粹只是邀功取名,還望皇上明察聖斷,駁了阮元的折子,不可為阮元一面之詞所惑!”

“托津,你說得太多了。”聽托津如此駁斥阮元,嘉慶自然也有些不滿意,但即便如此,嘉慶還是為示公平,只道:“朕決事從來兼聽你等之言,不會偏私於任何一人,這一次,自然也不會偏私於阮元。但這件事,你等也該清楚,事關漕運要事,若是果然能如阮元之言,這兩處閘增修之後,沿漕水手便不用拉纖,漕船北上,也可以節省至少半個月工夫,其實長久而言,乃是舒緩民力之舉,不可不三思啊?要不,也再向阮元發一道上諭,讓他將興工用銀多少,彼處泥土情況如何,是否尚有堅土,都一一上奏過來,再行議定,你等覺得如何啊?”

“皇上,若是尋常年份,或許徐徐商議,尚屬可行。可如今情況,臣以為實在難以兼顧築閘之事。”不想這時董誥卻補充道:“皇上,今年自三月至今,四個月來河南沒有下一場雨,我等如今也已經議定,要向河南二十個縣放賑,此外,另有二十個縣,需要緩征田賦。此外,山東、陜西,如今也在上報災情,戶部這邊,還需要備下足夠餘銀,以便之後放賑之用。這樣看來,阮元這邊即便可以築閘,這經費,卻也不敷使用了啊?”

“是啊,朕也聽你等上奏,今年……這連續兩年了,山東、河南,都是大旱啊。”嘉慶聽著董誥之語,也不禁猶豫了起來,想著各處輕重緩急,終有不同,這次阮元築閘之事,和各省救災相比,只得處於次席。更何況,阮元本身對於這件事就沒有進行更詳細的說明。

“皇上,老臣也以為,救災與築閘相比,還是救災更加重要。”勒保補充道,其他五人這時也全部沈默,並無一人支持阮元,潘世恩和桂芳沒有進入軍機處,此時更是不敢多言。

“那就這樣吧,先傳一道上諭給阮元,讓他將土質松軟與否,下掘多少可見堅土,所需用銀如何,再一一稟明於朕,之前不得妄行動工。這件事……就先議到這裏吧。”其實嘉慶心中,此時多加取舍,也已經漸漸有了計議。

很快,嘉慶的諭旨也再一次發到了淮安,而阮元也已經自行雇用了百餘名河工前往掘土。這一日,阮元也再次請百齡前往邳宿河道視察,阮元已然下定決心,不找到可以築閘的河道,自己決不罷手。

“大人,我們掘到堅土了!”這一日又過了兩個時辰,前方工地的一名河工,終於大喜過望,主動跑了回來對阮元道。阮元聽見終於見到堅土,也高興地站了起來,阮元自然清楚,為了開掘這段河道,自己雇用的這批河工已經開掘了整整兩日。

“太好啦,掘了多深,你等可有看清楚?”阮元大喜之餘,連忙向那河工問道。

“大人,我等方才也看了河裏土勢,這……這兩日下來,我們向下掘了一丈三尺,方才看到堅土啊!”河工激動道。

“唉,阮漕帥,伯元,這下子,你聽清楚了吧?”一旁的百齡跟著阮元在河道之旁等了兩個時辰,早已按捺不住,對阮元道:“這河道要向下開掘一丈三尺,才能看到堅土,如今水閘修建,又要比原本之數高上兩尺,那你這水閘修上一道,所耗工程、所用銀錢,是尋常閘座的兩到三倍啊?我看啊,沒有十五萬兩銀子,這閘是修不得了。伯元,你又何苦這麽頑固呢?”

“菊溪兄,我這不是頑固,而是根本之策!”阮元聽著百齡不住和自己唱對臺戲,心中未免有些氣惱,還是強自克制,對百齡道:“就算菊溪兄所言不假,這兩道水閘需要耗費十五萬兩銀子,可菊溪兄有沒有想過,只要這裏可以蓄足河水,如今這七月的旱季,運河儲水也足以行船,河工也不用再去拉纖,河上拉纖少一日,百姓便少一分辛苦,行船到京快得一日,百姓便多一日餘力,如此數年,百姓所得增益,要遠遠超過十五萬兩!可若是邳宿運河,便如你我現在看到這一般,河床泥土,探手可及,那未來三年我們在漕運上要耗去的銀子,又何止十五萬兩?菊溪兄,我這漕督一任,不知能幹幾年,可我也不能只考慮自己這一任之事,我也該想著這朝廷漕運的百年大計啊?眼下海運皇上不願行,若是漕運再沒有任何更革,那這沿河漕工,只會日益疲困,終致不堪使用!菊溪兄,那樣的局面,是你我願意看到的嗎?”

“伯元,你和我說這些,又有什麽用呢?你看那邊。”百齡一邊說著,一邊指向北面官道,只見這時官道之上,塵土飛揚,一騎快馬疾馳而來,近得二人身前,阮元定睛凝視,也已經看得清楚,馬上坐著的正是一名官差,而這樣的快馬,也只有不下四百裏的快信才能使用。百齡也指著官差道:“伯元,你且看著吧,多半皇上這一次,也是等不及了,你這築閘之議,可以暫不用行了。”

果然,不過片刻,那官差已然到了二人身前,翻身下馬,取了背後一個黃緞包裹下來,對二人道:“二位大人就是百總制和阮漕帥嗎?皇上緊急上諭,還請二位大人接旨。”

阮元和百齡只得跪下,對著上諭盒子拜過,從官差手中接過了盒子,拆開之後,百齡取了上諭在手,只拆開看到一半,便即對阮元笑道:“伯元,你看看吧,我猜的可沒錯吧?”

阮元也接了上諭,看得過來,眼神卻也漸漸黯淡了下去,原來,上諭中果然寫道:今察邳宿水道,土質松軟,不易築閘,阮元之議,著即駁回,唯阮元百齡雖意見不同,皆出於公心,故不加議處,日後共事,亦需和衷共濟耳。

“哈哈,好啦,伯元,這該看的,你也都看過了,這下子,你沒有意見了吧?”百齡看著阮元神色,知道他已經確知嘉慶駁回上奏一事,也對阮元笑道。原來,由於河南救災緊迫,加上行圍在即,嘉慶即將前往承德,終是沒有等到阮元後續奏疏呈上,便即批駁了阮元奏折。

“這……既然是皇上上諭,那……那下官接旨便是。”阮元雖然神色黯然,面對嘉慶上諭,也只得接受了這個結果。只是看著百齡得意之狀,阮元終是有所不甘,便也對百齡道:“只是菊溪兄,下官這裏,卻還有一事,實在不吐不快,還望菊溪兄雅量,能聽下官一言。”

“伯元,你這是還不死心啊?也罷,皇上聖斷已經寫在上諭裏了,我也不與你斤斤計較,你想說,就說吧,哈哈。”百齡眼看自己勝券在握,便也沒再阻攔阮元。

“百總制,菊溪兄,下官最初聽說菊溪兄清名,當是乾隆之末,那時下官已經升了詹事,可菊溪兄卻只是郎中,當年菊溪兄寧可以司官終老,也不願受和珅半分提攜,菊溪兄如此剛直,下官當年,一直欽佩不已。”阮元回想著與百齡相識後的種種舊事,也一一對他說道:“後來嘉慶七年,菊溪兄改任了浙江按察使,來了浙江,第一件事便是指出下官任巡撫之時,遷移棚民之弊,那時下官忝為巡撫,卻辦事粗疏,聽過菊溪兄賜教,唯覺慚愧,也正是有菊溪兄相助,當年那些棚民,最終方才得以安居。後來菊溪兄總督兩廣,張保仔求降,下屬都以為或有詐降之事,可菊溪兄卻單舸赴會,深入張保仔船隊之中,以一番寬仁之語,說得張保仔心悅誠服,如此大仁大勇,阮元亦是自愧不如,南海太平,菊溪兄也當居首功!是以阮元此番受任督漕,能與菊溪兄共事,阮元只覺不勝欣喜,自覺我二人和衷共濟,漕弊可解,江蘇百姓,亦當平安。可如今呢?這兩道水閘,一旦修成,漕工疲弊可緩,再無拉纖之苦,難道不是有利於百姓的好事嗎?可菊溪兄,你這又是在做什麽啊?這一丈三尺的淤土,這十五萬兩的開支,就把菊溪兄難住了嗎?這沿漕水手百姓的辛勞,難道還不如那十五萬兩銀子嗎?!”阮元當然清楚,百齡之所以不願意自己在這裏築閘,也未必全是因為淤土難除,開支龐大,更重要的,是他想在這裏折了自己銳氣,在河漕之上立威。可即便如此,阮元依然將自己所思所想,一一全數說了出來。百齡聽得阮元之語,一時也低下了頭,似乎有些慚愧。

只是沒過多久,百齡便即將頭擡了起來,對阮元道:“伯元,這大清朝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心裏念著天下百姓,難道皇上不是嗎?難道你還能說,皇上的聖斷是錯的嗎?這大清的天下大著呢,辦事啊,可要從大局著想才是啊。”說著,百齡便也轉了身子過去,徑自南歸了,只留下阮元一人看著幾近幹涸的運道,默然無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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